刘海燕
在桂西北的群山中,凌云县的白毫茶园如翡翠般铺展,数十万亩的茶山绵延起伏,宛如嵌在云贵高原东南边缘石灰岩上的“绿宝石”,年产干茶达8500余吨。这里孕育着六大茶类的20多个珍品,世人赞之为“一茶千化”。
身为土生土长的凌云人,我向来是不懂茶的。茶为何物?在我眼中不过是解渴的汤水罢了。办公室里那杯泡得发黄的绿茶,路边摊上浑浊的大碗茶,抑或是宴席上那些名不副实的高价茶,于我而言皆无二致。直到某日,友人邀我共饮凌云白毫茶,说凌云人喝凌云茶,方知茶中别有洞天。
那日天色微阴,暮春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。友人自携一套素白瓷茶具,说是专为此茶所备。她打开茶包时,一股清冽的草木香便溢了出来。茶是白的,友人说是今年新制的白毫银针。她取茶时小心翼翼,如获至珍。我捏了一撮茶叶细看,但见芽头肥壮,白毫密布,如初雪覆枝,又似婴儿脸上细软的绒毛。
友人煮水的姿态极是讲究。她取出一把老式铜壶,说是铜壶煮水,水质更软。水将沸未沸之时,壶嘴已吐出缕缕白气。她先用热水温杯,那素白的瓷杯遇热便发出细微的“嗞嗞”声,像是被轻轻地唤醒了似的。
“看好了。”友人说着,将茶叶投入杯中。她注水的手法极是轻柔而优雅,水流沿着杯壁缓缓而下,茶叶便在这温柔的水流中舒展开来,先是浮在水面,继而缓缓下沉,又因水流的冲击而微微上浮,如此浮浮沉沉,宛如一场静谧的舞蹈。
“闻闻看。”友人将茶杯推到我面前。
我凑近杯口,一缕奇特香气钻入鼻中。初闻是清新的草木香,细嗅之下,却又透着一股甜润的气息,不似寻常茶香,“像是婴儿身上的奶香。”我诧异望向友人。
“像奶香罢?”友人笑道,“这是凌云白毫茶特有的‘毫香’,别处再难寻到。”
我小心地啜了一口,茶汤滑过舌尖,先是一丝清苦,如清晨的露水般凛冽;继而转甘,那甘甜不是糖的甜腻,而是山泉般的清甜;余味悠长,在喉间萦绕不去。窗外,忽落细雨,雨丝斜织,茶烟袅袅上升,与雨气混在一处,氤氲出一室清香。友人取出自制的茶点——马恩艮与川木瓜片。我们便这般坐着,饮茶闲谈,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。
茶过三巡,杯中茶叶已完全舒展,嫩绿的芽叶在水中轻轻摇曳。友人向我细说凌云白毫的妙处,此茶可制绿茶、青茶、红茶、黄茶、白茶、黑茶等六类。随后,她泡起去年制的白毫红茶让我尝尝。茶汤橙红透亮,香气较白茶更为浓郁,带着蜜糖般的甜香。入口醇厚,与前番滋味迥异,却同样令人回味。
“同一茶树,因制法不同,滋味各异。”友人解释道,“就像人一样,因境遇不同而活出不同的模样。”
雨渐歇了,阳光从云隙漏下,照在茶杯上,茶汤便映出琥珀色的光,杯中茶叶的脉络清晰可见。我想起曾见人饮茅台酒时的陶醉神情,此刻却觉得,这茶之味,未必逊于茅台。酒使人醉,茶使人醒;酒让人热血沸腾,茶让人心平气和。
临别时,友人赠我一包白毫茶,并嘱咐我泡茶之道。
此后,我常于午后独饮此茶。阳光透过窗帘,在茶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学着友人的样子温杯、投茶、注水,看茶叶在水中舒展,仿佛重获新生。每饮辄思那日与友人对坐闲谈之乐。茶之妙,不仅在味,更在饮茶时的情致。一片茶叶,经水冲泡,舒展如初,将山野之气、阳光之味尽数释放。人亦如是罢?历经浮沉,方显本真。
友人后来迁居他处,音信渐少。但当我饮茶时,恍惚又见其素手执壶的模样,听见她轻声细语讲解茶道。茶凉了,奶香味散了,而记忆中的滋味却愈发鲜明。有时我也会邀约三两好友,分享这凌云白毫茶。看他们初尝时的惊讶表情,我便会想起当初的自己。
茶之为物,解渴而已;茶之为道,却在滋味之外。一盏茶里,有山岚雾气,有日月精华,有制茶人的匠心,更有饮茶人的心境。人生如茶,沉时坦然,浮时淡然,拿得起也需要放得下;人生如茶,浮浮沉沉皆常态,唯有保持本真,才能在滚烫的生活中散发出独特的清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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