惠军明

　　破晓的时候，街角的风慢悠悠地穿过狭窄的长街，就像妈妈轻轻拂去桌上灰尘的手，温柔极了。这风啊，把前一晚的热闹都卷走了，只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片片斑驳又清亮的影子。老城根儿那有一堵黑乎乎的墙，静静地待着，墙角的老榕树垂下一缕缕软软的须子，朝着风来的方向伸着。

　　我就这么慢慢地在这儿溜达，晨光从高高的楼与楼之间挤过来，洒在地上，清清薄薄的。这光啊，既不在树梢上停留，也不往墙面上染，就安安静静地铺满石板路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，然后像个没什么心事的过客，在人间的角落里，和尘埃一起悬游着，也不管自己从哪儿来，要到哪儿去。

　　这光，就好像是光阴透明的刻度一样。它到处照，却没个固定地方，让人看出人间道法自然的道理；它自在游走，不强求留下，成就了天地无声运行的法则；它不管高低，不放在心上，归结成生命本来就有的那种自在、安静的美。

　　这时候，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了，脚步声在清晨的路面上响成一片，乱糟糟、急匆匆的，就像江河涨水退水，裹挟着泥沙。大家都低着头，忙着往前面走，也不知道要去哪儿。我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中间，看到了一些被丢下的“梦”。也许是以前的一只鲜艳的纸鸢，也许是童谣剩下的一点碎片，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掉在石板和砖石的缝里，慢慢地被灰尘盖住，找不到了。

　　迎面走来的人脸上带着笑，可仔细一看，笑容后面藏着一层像白蜡一样的疲惫。这可能是一天天积累下来的劳累，也可能是心里头那些被忘掉的挣扎留下的伤疤。有时候，眼泪就这么悄悄地从脸上滑下来，留下一道湿痕，也不知道映出了谁心里那些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难过。

　　天慢慢黑了，城市的灯火又一盏盏亮起来，铺满了整个夜晚。这些灯光一闪一闪的，像星星掉到了人间，可也像这起起伏伏的生活。它们不怕黑，也不指望每片天空都挂满星星。这些光亮好像知道：就算一整晚都黑着，等天亮了，霞光还是会从夜的那头像泉水一样流过来，把睡着的万物都叫醒。

　　一片叶子从树枝上慢慢落下来，就像跳舞的人结束时，优雅地低下头行礼。看着这叶子，我就想，这是风热情地邀请它，还是树笑着放手了呢？等叶子悠悠荡荡落到地上，我一下子明白了：生命的变化，在天地间有它自己的规律，可不是咱们人那点小聪明能管得了、定得下的。就像风摇蜡烛的火苗，水冲走沙子，一直都是这样，咱们这么渺小，就该顺着老天爷安排的节奏，跟着生命看不见的旋律，轻轻晃动。

　　公园里，有个老人坐在石凳上，看着飘到脚边的叶子，出着神。不远处，几个年轻人抱着文件，急匆匆地走过，一脚踩进了地上的水洼。他们的脚步又重又急，好像在追着什么看不见、又放不下的心事。那边老园丁放下扫帚休息，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，带着一种想通了的、淡淡的笑意。

　　看来啊，人心里要是有疙瘩，得靠时间慢慢地把它解开。就像春天暖和的阳光，能把冻住的土地化开，变成水，流到远方。等咱们不再抗拒，不再挣扎，心里那根弦就松了，那些绑着咱们的看不见的绳子，也就掉下来了，心里一下子变得又清又开阔，能装下好多东西。

　　到了午夜，我又站在那条熟悉的旧街上，抬头看着天。嘿，还真有几颗星星，稀稀拉拉、亮亮堂堂地挂在那儿。东边的山从一片墨蓝色里，透出了一点温柔的光，天边的星星慢慢没了影子，好像是开开心心地谢幕了，把白天的舞台让给了太阳。没过多久，太阳不紧不慢地从云海中冒出来，把金色的光洒得到处都是。

　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，这世上的事儿一直都在变，就看咱们能不能看懂老天爷给的提示。该来的总会来，该走的也留不住。咱们就像那片薄薄的小叶子，掉进了大河里，在水的托举下，不用挣扎，也别犹豫，顺着水流漂着，最后就能稳稳地浮在水面上，不往下沉。

　　顺着自然的路走，就像坐在一条自在的船上。天地不说话，却一直按自己的规律运行；太阳月亮不吭声，却按时交替。咱们人要是懂得放手，就像落叶在清水中漂着，能享受漂游的自在，还稳稳当当的。就算有点风浪，船也在水宽厚的手心里，不会有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