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 悦

　　老张把蓝色工作服抚平。他喜欢整洁，即使是赴死之日也不例外。正是下午4点30分，距离交班还有半小时。桌上那本签收名册摊开着，10-6那一栏空白得刺眼。

　　“陈小姐的包裹又没来取啊？”接班的林大姐探头进来。

　　老张摇摇头。这已经是第三天了，那个10楼6号的女孩子迟迟不来取她的包裹。一个中型纸箱，放在储物架最下层，上面贴着某服装网店的标签。

　　“我明天再提醒她。”老张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　　林大姐撇撇嘴：“老张啊，你就是太较真。她爱拿不拿，放着又不会跑。”

　　老张没回答。他低头整理抽屉，抽屉最深处藏着一盒安眠药，是他上周从不同药店分批买的。今晚的计划很简单：回家，烧炭，服药，然后长眠。他已经写好了遗书，夹在床头那本《水浒传》里。

　　5点整，老张交完班，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了望。10楼6号的窗户黑着，陈小姐大概还没回来。他犹豫了一下，最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晚餐材料。今晚不需要了。

　　老张的出租屋在一栋老旧公寓，一室一厅，收拾得一尘不染。茶几上摆着女儿小学时的照片，那是15年前的事了。他蹲在阳台上，把新买的炭块一块块码进小烤炉里，炭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，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钓鱼，岸边鹅卵石相互摩擦的声音。

　　手机突然响了。是林大姐。

　　“老张，10-6的陈小姐刚才来问包裹，我跟她说你明天才上班……”

　　“我现在过去。”老张说。

　　“啊？你不是下班了吗？”

　　老张已经挂断了电话。他看着码好的炭块，突然感到一阵荒谬——他连死都要拖延，就因为一个该死的包裹签名。但名册上那个空白就像一根刺，扎在他即将永眠的神经上。

　　管理室的灯还亮着。

　　“哎哟，你还真来了？陈小姐早走啦！”林大姐说。

　　老张径直走向储物架，确认那个包裹还在原位。

　　“把陈小姐的电话给我。”老张说。然后，走到管理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下。

　　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。

　　“喂？陈小姐吗？有包裹啊。”老张说，语气有些生硬。

　　“哦……那个啊。我不要了！”

　　电话挂断了。老张盯着手机屏幕，感到一阵无名火起。他再次拨通，这次对方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。

　　“管理室不是你家仓库！”老张吼道。

　　“那东西我不要！”陈小姐也提高了音量，背景里有风声，她似乎站在某个高处。

　　老张深吸一口气：“你没拿又知道是什么东西？”

　　“前男友还的东西！恶心！”女孩的声音破碎成一片片，“他把所有礼物都要回去了，现在又假惺惺地……”

　　老张走回管理室，从架子上取下那个包裹。网店标签在荧光灯下清晰可见。

　　“但这是网购。”他说，“XX服装旗舰店。”

　　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，只剩下风声。

　　“你买太多自己都忘了？”老张问，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。

　　“……能帮我拆开看看吗？”陈小姐的声音变小了，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
　　老张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撕开了包装。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连衣裙，浅蓝色，布料柔软。他笨拙地展开，裙子在他手中像一片从天空裁下的布料。

　　“是新衣服。”老张说，“裙子。”

　　“什么……什么样的裙子？”陈小姐问，声音颤抖。

　　老张不知如何描述。这时一个年轻女孩从管理室前经过，穿着类似的款式。

　　“蓝色的，到膝盖上面一点，领口有……有白色的……”老张努力回忆着刚才惊鸿一瞥的印象，“像是能穿好多年的那种。”

　　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老张慌了，他笨拙地把裙子塞回箱子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。

　　“来不来拿啊？”他问，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。

　　“……明天。”陈小姐终于说，“谢谢您。”

　　电话挂断后，老张呆立在管理室里。已经快8点了。窗外的天空完全暗了下来。他把包裹重新包好，这次放在了储物架最显眼的位置。

　　回家的路上，老张经过了一家服装店。橱窗里挂着各色女装，他停下脚步，盯着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看了很久。他突然想起女儿20岁生日那天，他因为加班错过了家庭聚餐。那天之后，女儿就搬出去住了，再没回来。

　　回到家中，炭炉还摆在阳台上，安眠药仍在抽屉里。老张站在客厅中央，感到一种奇怪的轻盈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肩上卸下了。他拿起手机，翻找通讯录，找到那个他多年没拨打的号码。

　　“喂，小雨？”他的声音有些发抖，“是我……爸爸。”

　　背景音里传来电视的声音，女儿似乎愣了一下：“……爸？”

　　“我想问问，临时要买一件裙子，能穿很久的那种……该上哪买呀？”

　　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：“爸，你没事吧？”

　　“没事，就是……”老张走到阳台，开始一块一块地把炭从炉子里拿出来，“就是突然想给你买件衣服。”

　　女儿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来，轻得像一片羽毛。“……我明天休息，要不……我们一起去挑？”

　　老张的手停在半空。他望向窗外，10楼的某个窗户现在亮起了灯。不知是不是错觉，他似乎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窗前，也在望着夜空。

　　“好。”老张说，声音突然哽住了，“明天见。”

　　挂断电话后，老张把炭块全部收进了纸箱。他打开窗户，让夜风吹散房间里残留的炭味。明天，他想，他得早点去上班，确保能亲手把那个包裹交给10-6的陈小姐。他得看着她在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，然后他才能安心地……继续生活下去。